海浪隔着一层皮肉,击碎在骨骼上,说像情人的抚摸,对方也未免太不够温柔。
日光下银白的细沙轻啮着脚趾缝,他着迷一般,深一脚更深一脚地往远处踏去。
直到脚心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
该不会是螃蟹吧。
水母的话就更惨了。
孙喻舟皱起眉,把脚挪开。
近乎透明的绿色海水下,一个经历了暴晒而褪去了颜色的珊瑚残骸躺在沙中,随海水微微晃荡。
他举目,四周布满了这样的白色尸体。
再也走不下去。
孙喻舟游到一旁,找到漂远的泳垫,翻身躺在上头,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好像结了一层似有若无的盐。
泳垫的凹层中,有一只短小粗芯的绘画铅笔,是他离岸的时候问沙滩上一个正在作画的画家要的,以及半张素描纸。
纸上写了数行,好些字迹被洇湿了,但他仍旧乐此不疲,像总有人会收到那样写着。
直到刚刚的一个海浪,他掉进水里,纸张也不知去向,只剩手心攥着的那支笔。
再过一个月,黄河的某个段落会开始解冻,碎冰和潮汛将撞在泥堤上,像一场交响乐。
而他身在此地,两个不同的半球,除了被日光炙烤出多余的忄青谷欠,只能尽可能想象春潮的细节,或者一个人的眉眼。
很奇怪,孙喻舟想。
这里的男人和女人都茁壮、活泼,脸上晒出了可爱的雀斑,请自己帮忙抹防晒的时候,会俏皮地噘起嘴。
这明明不是一个适合思念的语境。
而且他还离他那么遥远。
像他的名字一样。
前几天和橙子视频通话,也许正在聚餐,他在镜头里一闪而过,碎发掉落在眉毛上,裹着厚厚的编织围巾,下巴缩进围巾里。
和高一那时一样。
孙喻舟伸展着四肢,手脚垂到水里,极其自然地把思绪翻开到那个章节。
那时候还坐校车,他家正好在第二站,上来的时候总坐倒数第二排。
孙喻舟总是坐那,位置似乎是一成不变的,前面的人也是。
那人戴着蓝色的眼罩,上车了也是一言不发地坐着,头发的尾部偶尔会因为头晚的睡眠而恶作剧般地翘起。
他知道这个人。
孙喻舟双手横抱在胸前,盯着他的后脑勺想。
他在光荣榜上见过他的照片,由于那块蓝色眼罩,或许不仅是眼罩,总之很难令人忽视。
出于相同的原因,这辆车上的人应该也认识自己。
但是到了他那儿,孙喻舟却不太确信了。
他们没有一次打过招呼,也没听过他开口说话,连对视都欠奉。
下车的时候,孙喻舟每回都顺理成章地跟在他后面。
走到门边,他听见他对司机说,谢谢。
原来是这样的声音。
他那时不知道,原来好奇这种东西是会发酵。
记住一个人只需要一瞬。
那一瞬被碾平延展,叠置在貌不惊人的角落,生活继续,不曾被干扰。
也不曾忘记。
像在回校的宣讲会上他一眼看到了坐在前排的他。
像开学迎新那天,他坐在化工系的桌子后,而他从大巴上下来,在一片彩旗中模糊地来不及辨出他。
也许是自己错过了所有的刚刚好。
孙喻舟把笔头含在嘴里,方才写了那么多唠叨,虽然字真意切,但他再也写不出也回忆不出第二遍了。
只有最后一句。
他好像,事实上也的确是一个出远门的人,直到关门前才说出最重要的话。
祝你康乐顺遂。
因为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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