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店里不忙，也没什么需要跑腿的活计，姜来就待在邻省一定制车厂学摩托改装，处久了便连“师傅”也认上了。
他脸皮不薄，肯问也肯学，该有的礼数一点不落，这么些日子下来，厂里师傅夸他有慧根，闲聊起来还说年轻人多门手艺将来好讨媳妇。
姜来听了直乐，擦干手上的油就想跟沈迒说。
但到底没有。
他呆了几秒，把手机扔一旁，推了递过来的烟，替几个同道续上了茶，请教了几个关于支架和排气管的问题。
求教完后，大家又把刚才的话题接上了。
讨媳妇。
“小伙子喜欢什么样的啊？”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姜来，这里他最小，最适合开涮。
他张口就来：“我喜欢皮肤白成绩好的，戴眼镜那种。”
“一看你就不是个安分的后生。”有人道，还迎来了众人的附和。
不靠谱这评价姜来从小听到大，平常早习惯了，这会儿却为自己力争：“诚不欺您，我可痴情了，守着空窗到天明那种。”
大伙“咦”了一声，该干嘛干嘛去了。
他在原地蹲了会，独自神游了半晌，末了跟个傻瓜似的笑了起来。
笑了没一会，脸又黑了。
沈迒昨晚上发消息说国庆节没抢到票就不回来了，说想他，还说了晚安。
姜来表面上各种贴心小棉袄，表示理解与同情，但一转身就蔫了。
情有可原。
但还是好气。
回家得看姜启明贾慧老夫老妻重逢执手相看泪眼，出差还受工友同事藐视竟无语凝噎。
凭什么啊，他也是有相好的。
而且，他是真的想沈迒了。
不，不是想，想这个动作太短了，是思念，一笔一划，山高水长。
有时候是路过他们常吃的那家面馆，有时候是看到河堤旁的柳树被裁了，有时候只是浏览天光的偏斜的颜色，记起他们曾在相似的时节亲吻。
姜来叹了口气，又猛吸了回来。
老人家常说不能叹气，否则福气会跑掉。
他得攒着这点福气。
姜来胡乱扒了几口零嘴，继续忙去了，忙起来就不会惦记别的。
手机铃却在这会响了起来。
他以为得是路邈，那厮前一阵儿从他哥那知道自己还在帮工的事情就没完了，非问他是不是脑残了，姜来干脆和他摊了牌。
“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呢，兄弟是干什么用的？”路邈在那头毛了。
“帮忙的话，你哥已经帮得够多了。”姜来平静道，“至于钱呢，我也不急着用。”
“不急着用钱你辍学啊？！”
“啧，说那么难听呢。”姜来扶额，“也不全是为了钱吧，就算在学校待了四年，哥出来也依旧这么混，我自己觉得体面，你们也甭替我憋屈。”
路邈那边沉默挺久，不知道听没听懂，最后蹦出来一句：“我去告沈迒。”
语气跟小学生找老师打报告一样一样的。
“*！”姜来声音提了八度，“我家属当然我通知，你给我麻溜滚蛋！”
但手机上跃动的名字却不是路邈。
姜来有些纳闷地接起来：“喂，苏桉？”
国庆假期最后一天，大清早的，姜来赶回了家。
贾慧走前把家里里外外收拾了个遍，原来阳台上好几个盆栽都已经枯死，只剩一篮绿萝，浇浇水又活了，夫妻俩又挽着手去市场上买了几盆。
现在这屋又只剩他们爷俩，要不是他们平常都不怎么搁家里待，迟早得乱得不像样。
难得姜启明这会还没醒，姜来就没喊他，把东西放下，给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补充了点水分，自己随便啃了点面包，啃完才想起忘看保质期了。
他特地把包装上的标签往下塞到垃圾桶里，吃都吃了，省得添堵。
这时节没几家店铺开门，虽然路真给他放了假，但姜来闲着没事，独自忙活了一上午，把摩托车通通摆到店外头，跟群伙计似的帮自己坐镇，还拉风。
他在日头下打了个呵欠，迷瞪着眼想打个盹，却被人拍了拍肩。
苏桉站面前冲他笑了笑。
他们前两天说好见个面的，姜来自己给折腾忘了。
“进去喝口水吧。”
姜来准备往店里走，苏桉却摇了摇头。
他又坐回摩托上。
“我妈说，你不上大学了？”苏桉问。
“嗯。”姜来点了点头。
“是……因为钱的事吗？”苏桉有些困难的开口，“那些钱不用急着还的，姜来。”
“我知道，阿姨跟我说了。”姜来说，“谢谢你们。”
他们家欠着苏桉家一笔账。
数目不小，但他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喘不过气了，他甚至笑了笑，心里有个底比什么都强。
“你可以继续学业的，”苏桉似乎很难理解这种想法，只是诚恳地说，“我想帮你。”
姜来只是轻微地叹了口气。
多少次了。
他像个辛勤的布道者，告诉每一个知情人，没有所谓的牺牲，一切都是心甘情愿。
但在别人看来，他没有走上一条既定的道路，尽管那条路未必通向成功，却最普世，最绝大多数。
他原来觉得，相比无路可走，面临抉择才是最难的。
现在又发现，还有什么比一遍一遍地解释自我更疲惫的吗。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会想也不想就支持他的决定，乐于和自己一起承担所有年少意气带来的后果，如果有那么一个人存在……
姜来垂下了眼。
过了几许，他抬起头，无意瞥到了摩托车的后视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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