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亮着一盏暖黄的落地灯，电视机正在重播一场国内足球赛，姜来轻轻关上门往里走，发现他爸抱着手肘坐沙发上睡着了。
“老姜，醒醒。”姜来拍了拍他肩，“在这睡会着凉。”
“哎。”姜启明一惊，勉力睁开眼，“怎么才回来。”
“帮路哥看店。”姜来坐到一旁，从茶几上拿了个橘子，“累吗今天？”
“还成。”
姜来把橘子剥了皮，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姜启明。
“刚刷牙了。”姜启明摆摆手，撑着膝盖站起来，一边伸懒腰一边往房里走，嘱咐姜来早点睡觉。
走到主卧门前，姜启明又回过头，随意问道：“志愿填了吧？”
姜来低着头，专心把橘子上的白丝一根根撕下来，扔到垃圾桶里，囫囵塞进嘴巴。
姜启明以为他没听见，又提高声音问了句。
姜来依旧没回答。
姜启明觉出不对，走回沙发前，盯着儿子的漆黑的头顶：“爸问你话。”
“没。”姜来抬起头，清晰地说。
姜启明以为自己幻听了，手都不由得抖了抖，严肃道：“别开玩笑！”
姜来慢慢站起身，看着姜启明，深吸了一口气。
“没开玩笑，爸，我没上传志愿，我不去上……”
一个巴掌中断了他的话音。
姜来的脚踉跄后退了一步，左半边冷火辣辣的疼，好像还有些耳鸣。
姜启明不是没有打过他，书房里有把铁尺，每回他犯浑姜启明都会抄起来就抽，有时候闹大发了，姜启明会一脚就把他踹得跪到地上……不过那都是很久以前，他差点要忘了。
也许是这些年姜启明脾气好了，或者是贾慧开始当和事佬了，也许是他自己懂事了。
但现在看来，他还是一样的没长进。
姜来回过头，他发现自己看姜启明的时候要微微低下头，发现自己再也不害怕他的怒气，不再像以前那样，叛逆得想扑上去跟他撕咬，他只是……
很愧疚。
“你去……你明天去给罗老师打电话，问问他还有什么办法……”姜启明已经怒火中烧，明明语无伦次，还要奋力抓着一丝理智。
“高考前，”姜来打断他，“家里出了事你们憋着不讲，是怕影响我的心态。高考后呢，要不是陈宇梁告诉我，我可能连进了大学都还不知道。”
“说了这些不需要你操心！”姜启明吼道，“这个家没有穷到给不起你一口饭！”
“老姜。”姜来笑了笑，鼻子又酸又疼，“你们总是觉得我还小。”
姜启明想发火，但面对儿子这样的表情，突然间说不出话，心里堵得慌。
“从小我就不懂事，经常打架，你和老妈没少跑学校，进了高中我也没多大本事，成绩差得要死，从没让你们骄傲过……”
“可是我飙车，胡闹，瞎混，净干些不正经的，看着比谁都满不在乎，是因为我知道，后头总有你们。”
“我没办法……”姜来弯下腰，捂住了脸，“你在暴雨天也要拉出租弄得风湿痛，我妈在外面给人打工当保姆，我没办法在知道了这些以后，还在大学开心地吃着冰淇淋，假装一切还跟原来一样。”
姜来半跪到了地上。
姜启明低头看着儿子，右手传来后知后觉的的刺痛。
刚刚那个巴掌他没留力道，但已经打去了他大部分的怒意，现在漫上来的只是挥之不去的无力。
他觉得自己老了。
良久，客厅寂静无声，像从一场暴风雨中幸存的扁舟。
姜来的膝盖跪得麻木了，脸上也不再有痛感。
姜启明十分疲惫地坐到沙发上。
“起来，跪着像个什么样。”
姜来缓缓抬头，不见泪水，只是眼角发红。
“爸……”
“闭嘴。”姜启明的目光从全家福上移开，转而盯着眼前的电视屏幕，那个踢来踢去就是进不了门的黑白球体。
“不上大学，你以后想干什么。”
姜来怔了怔，确认姜启明的表情不是在开玩笑。
他换成蹲姿，往前挪了挪，道：“先继续在路邈他哥店里帮忙，多接触一些事情，学摩托器械改装，后来的事……我现在不敢打包票，但机会是有的。”
姜启明似乎听了又似乎没听，但没有打断，姜来便继续道：“我这存4万多了，是过去三年打工挣的。”
姜启明的眼睛睁了睁，似乎有些惊讶，这时才看向他：“你都……做些什么？”
“正经活儿。”姜来语调扬了扬，忽然觉得轻松些许，认真回答，“平常要是省点还能存更多。”
又是一阵静默，电视里进了一球，解说员叫了一句好。
姜启明叹了口气，眉头深锁。
“你真的不去上大学？”他再一次问，“真不去？”
“不去，我本来对上学这东西也没什么天分和兴趣……”姜来的话音一顿，不知想起些什么，半晌才摇了摇头，重复道，“我不去了。”
重新倒回床上的时候，姜来觉得蜕了层皮。
但最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决定的时刻。
接下来他要做的，告知消息、工作、攒钱……哪怕辛苦，也不会煎熬了。
姜来想给沈迒打个电话，无休无止地打，直到有回音为止。但现在已经凌晨一点，他拿着手机，最后只发了一条晚安。
姜来等了许久，依旧没动静。
他握着手机，快要睡着的时候，掌心里终于有了震动。
是沈迒的消息。
“外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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