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砸进棉絮里的时候，姜来并没有痛感，只有些窒息。
陈宇梁听他没了响，连喊了几声他的名字。
“你没事吧姜来？说话啊！”
“没死。”姜来撑着床板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切掉免提，把手机举在耳边：“这事你先别说出去。”
陈宇梁答应了，也知道这会儿不便多问。
“放心。”姜来说完，挂了电话。
他躺着发了会愣，不多时便起来，从鞋柜里抽了把大伞出了门。
雨势已经比方才小了，算得上一种安慰，尽管他还是淋了半边肩膀，雨水顺着伞柱往下淌到他的掌心里。
姜来没有避开一个个水坑，他懒得躲。
运动鞋前端已经浸湿了，泥点溅到了小腿上，好容易到了小区南门，姜来一边默念着什么一边走过保安室，等到停下了脚步，才发现自己方才在不自觉地祈祷。
那辆的士不在了。
姜来举着伞，在坪里走了一圈，一水的私家车，却没有一辆是蓝色车身的出租。
姜来记得自己每个晨跑的日子，总要经过它，照照那面反光玻璃，每次他离家之前，姜启明都还没醒。
现在，他爸出去了，这辆车也不见了。
姜来走到一旁的屋檐下，也不收伞，就这么举着蹲下来。
门卫室里的大爷拉开窗，喊了他几句，姜来没听清，只是摆摆手，说了声谢谢。
他给姜启明打了个电话，没接，又发去一条短信：“雨大，早点回家”
从别家阳台发散出来的灯光，并没有把他照得更亮，姜来就这么蹲着，想起很多事情，高考前他在门背后听见的那场争吵，贾慧匆匆的离开，不见了的私家车，还有很久没去的奶奶家……
有什么悄然变了，而他早该发觉的。
远光灯直直扫来的时候，姜来的眼睛被刺得一疼，差点要流泪。过去骑摩托的时候，碰到不切近光的私家车，他总要在人车窗跟前啐一句脏话，这会却骂不出声。
姜启明推开车门，伞撑开一半就愣了。
父子俩沉默地对视着，半晌，他向姜来招了招手，道：“回去再说。”
客厅的灯还亮着，空调也没关，进门冷得一阵哆嗦，姜启明没像平常那样数落姜来，两人无言地往里走，地上一片水渍。
“先去洗澡。”姜启明出声道。
其实家里有两间厕所，但一块儿洗水量会很小，热水也上不来。
姜来摇头：“你先。”
姜启明叹了口气，姜来从小就不被他们惯着，他也知道这会不能和儿子硬着来，只得去主卧随便冲了两下，出来催姜来赶紧进去。
姜来没作声，而是定定地望着他。
姜启明知道儿子驴脾气上来了。
他揉了揉眉心，尽量挑最简单的说：“前两年爸不是和别人合伙开了家熟食厂吗，今年被查了，说是不过关，就停产了……再加上，投资又出了点问题，总之没什么**烦，你不用操心。”
姜来静静听完，沉默了会儿，问：“就这样？”
“对啊。”姜启明摊手，“你赶紧冲澡去。”
“逗我呢老姜？”姜来笑了，笑容却一点也不好看，“没问题你去开出租？没问题你把车卖了？没问题我妈大老远跑广州去赚钱？啊？！”
越往后姜来的声音越大，几乎是在质问，尽管他知道，最没资格质问的就是自己，但不吼出来，他憋得难受。
“你妈妈她是去照顾亲戚……”姜启明皱眉道。
“你放屁！什么亲戚要照顾几个月！”姜来握着拳，“我记得你们那天吵架，我妈是不是……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分开？”
“不是的。”姜启明上前双手扶住姜来的肩膀，“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那你喊她回来！”姜来眼睛红了，“不然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姜启明摸了摸姜来湿漉漉的脑袋，粗糙的手掌划过姜来的面颊，妥协道：“好，你先去冲个澡。”
那天晚上，姜启明把空调关了，父子俩一道躺在主卧里，窗外凉风习习，拂过肚皮的时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惬意。
这处房子是贾慧挑的，当初为要不要选这么个又临江又带电梯的费钱地带纠结了很久，可等到装修完成，搬进来的时候，一家三口都庆幸，还好当初坚持了。
因为这里的景色是最美的。
尤其是姜来那间房。
“那以后咱们还能继续住在这吗？”姜来在夜里睁着眼睛，他知道姜启明也没睡。
“当然，只是暂时抵押给别人。”姜启明回道。
“那……”
“还要问什么？”
姜来想问老妈什么时候可以回来，但估计姜启明也拿不准。
他知道贾慧在牌桌上输了钱，虽然一开始往大了打是为了填补些缺口，但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这事情根上没错，结果却错了。但他不会斥责母亲一点半点，因为是一家子，因为人对自己最亲爱的人总是毫无原则。
“别想了，儿子。”姜启明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睡一觉，明天把志愿填了，然后去上大学，什么都不用操心。”
姜来一怔，指甲嵌进了手心。
他侧过身，反复命令自己睡着，把某个突然降临的念头压下去，可直到天色在叶梢头渐渐变蓝，除了眼睛疲惫得不行，那个想法反而更加强烈了。
躺了几个小时，姜启明起床了，姜来闭上眼装睡，等姜启明轻手轻脚地整理完出门，他才慢慢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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