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骞翮运道*一向很差。
小至簸钱猜多寡, 大至人生抉择选立场, 俱是无一例外的惨败。
不过那时的沈骞翮年纪尚轻, 偶尔抱闲怨,时乖运蹇,所以他常常安慰自己——人生际遇无常无定, 偶沾清恙,日子得过且过就罢。
直至沈骞翮发觉他那小小的前半生全都赌在了苍其尘身上之后, 落了个折戟沉沙,血本无归时, 他才后悔莫及地仰天长叹——时哉不我与, 去乎若云浮。
所以那“会活”二字一脱口,不用看旁人的脸色, 沈骞翮就知道自己又抽中了下下签。
在厅中几人的小声嘀咕声中,坐于对面的一人自然而然就押了不会活, 之后好像众人又议论了些甚么后,俱起身离了席。待一群人在黑袍人的带领下,须臾间莺梭燕掠后。沈骞翮也想移步, 但却硬生生在宗渊尤为刻意的咳嗽声中留住了。
宗渊将手中折扇一展, 嘴边勾出一个笑,唇间露出他的那排白齿:“沈大人要去往何处?”
“哪里也不去,何处也去不得。”沈骞翮又是翻了个白眼, 只觉宗渊的扇子摇得自己眼昏头痛, 于是便顺势往后一靠, “所以说我和公良昃一进到鹧鸪殿, 你就知晓我们的目的了?”
“不错。”
“江二公子也是你们的人?”
“江如奂?那个废物?”宗渊一脸戏谑,“给条饵便上钩,着实无趣,比不上他爹半分。”
“所以……我们的一举一动皆在你们算计当中?”
“在下已经等候多时。”宗渊并不否认,“很久之前便听得了沈大人的名号,只是没想着一日能如此对坐一席。”
“在下名姓不过皆为寻常字罢了,听过不足为奇。”沈骞翮摇了摇头,不免有些许脱力。
“猛志逸四海,骞翮思远翥。”宗渊浮在面上的笑有些许的僵硬,“那飞鸟不过在等着鹰撮霆击*,覆海移山的那一日……想必沈大人心中一定有极高的志向罢。”
沈骞翮道:“没有。”
宗渊一愣,手中的扇子摇摇摆摆遮着了他不大好的面色:“这……沈大人就不好奇在下留你在此处的缘由么?”
“好奇又如何?不好奇又如何?”沈骞翮自觉好笑地一挑眉,指尖在扶椅把手上敲了敲,“我好奇了你就会说么,就算你说了,我该信么?再说了,我即便是听了,又要去与何人去辨真假呢?将我拘在这揞花楼里并非只是与我来说这些的罢。”
“咳咳……沈大人还真是明白人,那在下也就直言了。”宗渊直直看了过来,眼中笑意减了几分,“你可愿……加入揞花楼?”
听宗渊一说,现在倒是轮至沈骞翮愣了,眉头一锁,不知他又要卖甚么药来:“宗兄,你在同我讲玩笑话么?”
“自然不是。”料得沈骞翮会如此反应的宗渊,终于是收了他那恼人的扇子,“选择你,自然是因为你是局中人,且上头之人认为你可以被我们所用罢了。”
“上头?”沈骞翮配合地往厅顶处瞧了瞧,却只见了个残灯半穗,黯然四壁,“哪里来的上头?”
“沈大人应该早就知道这揞花楼,其实是收集情报之处,但为何人效忠,沈大人可曾清楚么?”
顾禽荒在那一句诗中已经交代的清楚不过了,先帝,这揞花楼中的,皆为先帝的人。
“我自然知道你们为何人办事,那人不早已……”话未说完,一阵惊骇扫过沈骞翮眉间,血脉跳动,他浑身不可控地颤抖起来,“你们……背后是安太后与豫王覃晗!”
“然也,沈大人啊,毕竟毁了五门十八宗的帐,还是要与覃晔那人算一笔的。”宗渊笑笑,抬眼时恰与沈骞翮四目相对,牢牢抓住了他眼中一掠而过的难以置信,“他摧了江湖武林,与钟不归那个狗贼联手毁了先帝留下的脉络,还想全身而退,世上怎会有这等好事?”
是啊,覃晔在登基之前,与钟不归联手一路,不仅将武林各部悉数瓦解,自此难成气候;而且更为要紧的一点是,他们一同抽了龙脊,拔了龙筋,然后顺理成章地让覃晔登上了龙椅。
本以为五门十八宗也会就此散去,哪知……现在居然不知何时何日化为了揞花楼,暗度陈仓到了安太后那处!
眼前的宗渊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安太后与豫王覃晗的布局以及坐筹帷幄,算准了圣上与钟不归的那份矛盾,打算来个狗咬狗式的渔翁得利,所以这才有了借杨埭山之手重振了揞花楼一事。
于是也就有了拿金陵李氏开刀的这么一说,而那个不幸之人,就是李闫卿。
见了眼前宗渊的这份洋洋自得的聒噪,沈骞翮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了,他看着鱼贯而出的言词在空中胡乱地交尾,这让沈骞翮在这分神间又是想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公良昃了。他哪里有这么多事,除过偶尔呷飞醋时的咄咄逼人外,好像还深得自己那颗有些八花九裂的心了。
沈骞翮这个人从来不去焚香礼拜,或是到庙里祈保些甚么吉凶,他一直秉持着“若天不死,他亦不会亡”的某种执念。
可是他的这份信仰还是在玉笙寒身为刑部尚书时,判错的唯一那桩案子上折了腰——江山玉医李贤槻怎就是鬼外子旧案的主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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