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一个压抑沉闷的黄昏,热量似乎还赖在大地上不肯睡去,连风都像熔炉中的火焰。
废弃的小巷被刷上大大的“拆”字,如同章鱼的爪一般伸向路的两侧,像是藏在泥潭中,等待猎物的到来。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除了深陷泥沼的人。
【和谐部分见微博@洋恒一的停车场】
“咔嚓”
一小截黑发落下来粘在眼皮上,痒痒的。游今将头发拨下来,睁开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一脸死样,不过因为头发短了不少,至少看起来比以前精神点了。
“嚯,还是黑的好看点。”
他刚醒,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灵哥。”
方云灵走进来,嚼着泡泡糖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末了十分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唉,你要是早生几年多好啊,我早把你办了。”
游今笑笑:“听着跟我还未成年似的。”
方云灵吹了个泡泡,又破了,粘在嘴巴周围。
他俩已经很熟了,没必要一直说话,游今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方云灵把泡泡糖一条一条撕下来,放回嘴里继续嚼。
“哎,等会儿你干嘛去?”
游今沉默了几秒后说:“朝(zhao)阳。”
方云灵嘴上的动作停滞了会儿,随后他挠挠鼻子“哦”了一声。
这个话题不陌生,但仍然不适合提起,于是方云灵随便转移话题。
“学校那边的房子收拾好了?”
“嗯,没什么新东西要搬。”
“还是泽林苑那边?”
“嗯。”
“有房真他妈好啊。”方云灵笑了笑打趣道。“行了,等会儿我得和老楚吃饭去,先走了。”
游今点不了头,便用眼神致意。
“嗯。”
方云灵走后,游今本想继续睡,他是个永远都睡眠不足的人,晚上的觉几乎全部要挪到白天来补。然而想到一会儿要去朝阳,他又睡不着了。
按理说他应该已经习惯的,但将近十年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勇气面对那个地方。
就这一点来说,他真的是个懦夫。
或许做头发可以让他拖延一会儿,但不巧的是头发已经剪完了。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轰轰作响,令他暂时无法接受外界的任何响声,只听的见自己脑子里的一片虚无。
“谢谢。”他付了钱,对着镜子抓了抓头发。见她,他必须干净体面。
除此之外,他还要买一束花。最好是百合,没有百合的话满天星也可以,因为她只喜欢这两种花。
他从市中心最好的花店挑了一束香水百合,用淡黄色的丝带绑着,就像她一样恬静纯洁。
朝阳在市郊最安静、风景最好的地方,去那里要转两趟公交,坐一个多小时。开始的那半段路总会堵车,游今坐在座位上塞着耳机发呆,一个老人挤上车,他给他让了座。
她说了,坐车是要给老人让座的。
摇摇晃晃了很久,走到最后公交车上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夕阳的光擦着玻璃边缘,有些刺眼。英文歌单曲循环了不知道多少次,听得游今耳朵都有些疼。
渐渐地,视野里出现了一座白色建筑,在落日的阳光下显得神圣端庄。
到了。
朝阳疗养院。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还是走了进去,穿过长长的、空旷的走廊,迈过那些好像永远也迈不完的楼梯,停在一间高档病房前。然后继续深呼吸,睁眼,开门。
游今把花瓶里尚未凋零的百合换下,插上了新买的那一束,然后搬了椅子坐在床前。床上躺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旁边有个氧气罐,只要一拔氧气,她的生命就会永远定格在这里。
他看着女孩,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开口说:“我开学了。”
女孩听不到。
“以后得一个月才能来看你一次。花……我让护工给你换。”
仍旧是一片寂静。
“你打算什么时候醒?”
游今看着她,幻想过无数次他再次看到那双棕色眼睛的场景,然而那却从来没有成真。
他在床前静默了许久,他不知道该跟她说些什么,他只想让她醒来。
“那……我走了。我不在的话,你是不是就愿意醒了?”
问题问过了许多次,从来没有得到过回答。有时他又在想,或许这是默认了答案呢?
他自嘲地苦笑,在天色将黑时离开了病房。
——
夕阳最终落下,一点热也没有了。路两旁的店铺放着嘈杂的音乐,是陶贝听不懂的语言。
他身上没有多余的钱,东西被张瑜他们毁掉了,剩下的零钱只够重新买几个鸡蛋和几瓶矿泉水,但他也只能这样回家。
他从一条巷子出来,用矿泉水把头发和脸冲干净,便又走进另一条巷子。兜兜转转像是迷宫,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被玩弄的结局。
弟弟在玩玩具,他一进门就被扔了个小火车,小火车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脸上,劣质尖锐的塑料边缘在他鼻梁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爸爸还没回家,继母正在做饭,出来一看他只带回了鸡蛋,便把他踢到门板上一阵打骂。无非也就是那些话——“白眼狼”、“你怎么不去死”、“死人脸”一类的。
虽然刚刚被张瑜打的时候他一脸麻木,但现在却仿佛反应了过来,像是迟钝的电脑终于读完了进度条,开始有了害怕的反应。还好,继母打完就骂骂咧咧继续做饭去了,没再让他想办法去把那些用品补回来,至少他不用再去其他地方搞钱。
他刚要回屋,却感觉门板撞在了他的后背上,似乎是有人在开门,他赶紧躲开。果然,他的亲生父亲陶锋一脚将门踹开,一看是他便二话不说扇了一巴掌。
“滚一边儿去,洗了。”陶锋嫌恶地骂了一句,脱下沾满尘土的外套扔给他,然后便回了屋。
今天还是挺幸运的,他们都没再继续打他。
陶贝接了盆水端进卧室,先把陶锋的衣服洗干净了才开始洗校服,他衣服很少,即便是在假期也经常穿校服。
有血丝从他手上的伤口渗出,散开在清水里,将水染成了淡淡的红色。他皱皱眉,怕把白色校服染上血,便起身去找创可贴。但是他没找到,大概是已经用完了。不过无所谓,他经验丰富,没有创可贴他也有办法。
他扯了块卫生纸叠了叠,压在伤口上用胶带缠住,随后继续洗衣服,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或许他真的已经失去了痛觉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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